风吹荷叶煞

我为君新作,窗户湿青红

girls help girls ,但宫廷版 移来此种非人间(十二)

黄妧生领命而去,不多时便去而复返,拿了药膏来,叫我一日三次涂抹。这地方到底别扭,我挥手屏退了黄妧生,打开药膏自己低头涂抹,那药冰冰凉凉,一股药香扑鼻,倒是舒服,只是一时没在意,以为宫人们自然不会进来,也没转身到屏风后遮掩,不成想正涂抹着,柳英忽然匆匆走进了门,似乎是要报什么事,正好与我撞个正着,我看着她,她也看着我,还将眼珠子停在了我的匈口,一时愣了,眨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,她忙移开了目光,又侧过身去跪下道:“臣莽撞了,请陛下恕罪!”

这倒没什么,我的身子柳英从小都是见过的,当初把她从掖庭调到身边,她侍奉在我身边也是时常为我更衣沐浴,只不过近两年给了她后宫封号,她才慢慢不亲自做这些事了,但也是时常侍奉着,我不以为意,随意抬抬手道:“不妨,什么事,起来回话。”

柳英得了我的意思,立刻站了起来,却也没说是什么事,只是急着走到我身边问道:“陛下这是怎么了?”

同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我兀自去蘸取药膏,随口道:“没什么,昨晚叫女桢儿yao的,小狗似的……”说着,颇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。

“让臣来吧。”柳英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过药膏,要往我伤处涂抹,既然被撞见了,那我也就乐得叫她伺候,柳英咬着下唇垂头小心翼翼的替我上药,边上药边轻轻吹气,倒是比我自己弄好的多,只是看她那不好看的神色,双眉拧成了一团,嘴角向下撇着,似乎是她正疼的厉害。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,还以为受伤的是她呢。我正要调笑她几句,便听柳英气呼呼地先开了口:“柯宝林怎么如此放肆,损失龙体,陛下就该叫人掌他的嘴!”

我不禁笑道:“他咬伤的是朕又不是你。朕还没生气,你倒生起气来。”

柳英睫毛微微一颤,又接着轻轻涂抹,声音软下来,却听得出怒气:“臣也是心疼陛下龙体,后宫之中,哪个御侍敢入他这般放肆?太不知轻重了!”

实则这样的tiao情在男女之间,就是伤着些也不算大事,我看着柳英较真的样子,一时觉得好玩,忍不住开口笑问:“英儿莫不是还没尝过男女之事?难道……还是处zi之身?”

柳英听我这样问,立刻红了脸,此时药也上好了,她将东西放下,像个小女儿似的娇嗔:“陛下好端端的,这问的是什么话……”

我见她这反应,自知猜着了,不禁笑得越发开心:“你害的什么羞啊?这倒是了,怪道你不懂。”我抬手去勾了勾柳英的下巴,调笑道:“回头,你去外头控鹤馆找个小倌试试就知道了。这种事,做到好处,一时失了手也是有的,这方是闺房情趣呢——不然连这事还要循规蹈矩顾着身份,可就没趣儿了。”

忞朝民风,历经太祖高皇帝,太宗武昭皇帝,以至先帝三朝,如今已渐为开化。尤其自祖母武昭皇帝即位以来,忞朝女子从政经商甚众,几十年间也慢慢撑起了半边天。如今南忞朝,虽有山高皇帝远之处我不敢说,但我所知之地,尤其城坊之内,已是无论男女,势强位高者下聘迎娶,即是一家之主,能左拥右抱齐人之福,孩子也随入族谱。是不是处子之身于当家人而言,不论男女,自然也就不大要紧。忞朝男女自出世,便点一种守宫砂,说白了也只是给婚嫁中不当家做主的那一边儿准备的东西,若是那当家的,就算是婚前孟浪掉了守宫砂,也是没人去置喙的。柳英是天家近臣,身份自然比寻常人尊贵,我想日后赐婚于她,必是一家之主,如今先试云雨,也是无妨。

谁知柳英竟是羞涩不已,红着一脸跺脚驳我道:“陛下越说越不成体统,臣可不去什么控鹤馆,那里头……”

我有心调笑,故意刨根问底:“那里头怎么着?你没去过,怎么知道里头情形?”

“哎呀!是宫里女官同臣说的,那里头的小倌都孟浪着……臣说不下去!”我瞧着柳英难以启齿的羞愤样子,好像个被当街调戏的正派君子,脸上只写着四个字是“有辱斯文”,不禁大笑,她原是个正经人,公然谈这事确实是难为了她。柳英见我大笑,羞得越发像个煮熟的虾子,我笑了一阵,这才问道:“好了,不打趣你了,朕都忘了问,你方才急匆匆的,所为何事?”

柳英听我这样问,也想起了正事,忙回道:“啊!回陛下,臣方才在外头分整今日陛下要批的札子,瞧见郑尚书上奏,奏明欲将嫡二子与魏相幼女结为姻亲,请旨赐婚。此事非同小可,臣这才匆匆请陛下移步批阅,早做考量。”

我听柳英说完,脸色立刻垮了下来。当年曾祖父征讨天下时,中原正值大乱,地方割据,门阀势强。待到天下统一,建我方忞江山,檀、魏、郑、廖、姚、华六大世家,仍尊为上上门庭,称我朝“六贵”,于地方之上,势大力强,朝廷也需礼遇有加,出身其中者,天子亦为之侧目。祖母即位,曾有意削减,可惜内忧外患,力不从心。时至今日,三省六部五监九寺十道百州之官,六贵之家仍可占得十之四五。礼部尚书郑怀成,出身汝南郑氏世家,在朝中早就和魏良好得穿一条裤子了。好在郑氏世代还不曾与魏氏有通婚,两家关系在朝中尚且不像魏姚两家那般盘根错节,如今郑怀成主动要与魏家结亲也就算了,还要让我下旨赐婚求体面,我去年冬天才刚召见了一众出身世族的朝臣,让他们也要多多与外姓结亲,郑怀成今日此举分明是不把我的意思放在眼里。可这些世族在朝中大有根基,他公然上奏请赐,我总不能断然驳回,六贵势众,倘若狗急跳墙,我自力不从心。但若赐了,天家颜面又失,世族通婚更盛,他们几家越发枝叶相连同声同气,我从前要他们与外姓通婚的话全当白说,我岂能不恼。

我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,作为高高在上的君王,世人总以为生杀大权不过我弹指之间,想生杀予夺,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。可殊不知,有时哪怕只是捏死一只蚂蚁,便会引来整个蚁穴的报复,然后说不准——长提溃陷,大厦倾颓。

那些势力盘根错节,与国运、与皇位安稳息息相关,故而我再恼怒,也只能徐徐图之,蛰伏忍耐。自我登基以来,用那掺沙子的法子暗度陈仓,大开科举,广纳寒门,意图变换前朝政事格局。这样的法子虽已初见成效,昔日六贵之首的檀氏已在朝中渐有没落之意,但要除却剩余沉疴,也并非三年五载便能大功告成的,如今,还远欠火候。

所以谁说君王能万事不顾、随心所欲呢?

我默了半晌,烦躁地站起身,说了一声:“就给他赐!”

柳英讶异地抬起一双美目看我:“陛下?请三思啊……”

我摆摆手,又重新缓缓坐下:“赐婚虽是纵容忍让之举,岂不闻郑武公欲攻胡国而先嫁女以麻痹于敌,再用兵攻破。东晋石勒欲灭王浚而先捧之敬之,取信于王浚,待王浚以其为盟友,再一举杀之,不费吹灰之力。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。此之谓‘欲擒故纵’之计。如今这些世族在朝中还颇有根基,需得暂且忍耐。虽憋屈了些,可待时机成熟,再一举发力,岂不更好?”

柳英听我这样说,也恍然地点头,却又皱眉道:“只是怕……纵之过久,其势越大,擒之愈难啊。”

我冷笑道:“这朕也知道,不过朕冷眼旁观,这几家世族也不是十分一心,不过是为利而谋,利尽则散。朕有意示弱,他们自以为自己的那副出身仍是固若金汤、和风唤雨的金令牌,今后便越发恣意,放纵自流,意志骄惰,不复警戒,各自散开,朕再趁机计议,他日多管齐下,再打他们个狠的。”

柳英聪敏,一点即通,笑道:“原来如此,陛下圣明,臣望尘莫及。”

我站起身整顿衣裳:“只是这回这些老货如此放肆,朕就算赐婚,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。非想个法子摆他们一道不可。”

柳英跟了我这么久,早习惯了我的小心眼,凑到我跟前笑道:“那陛下有什么好主意?”

“容朕想想……”我虚虚地看了一会儿穿衣镜,忽地把眼转向了柳英那张柔媚可人的脸上:“说起这事,朕还想问问你,你只比朕小一岁,也二十有四了,如今却还没有成婚的打算么?”

柳英一愣,不过对我的跳脱应该也是习以为常了,便红着脸,只是低声道:“臣是陛下的宝林,自然要在这宫里侍奉陛下,怎么能成家呢?”

我见她会错意,摆手笑笑:“你这宝林之位,朕早说过是个名头,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。眼下朝中事多纷杂,朕瞧着有些人似乎不大记得自己的身份了。朕有意叫秘书监与众学士编修一部书阐明当今臣纲,以供臣工传阅,明了为臣之道,你学识不浅,也该出这后宫,到前朝为朕分忧。朕准备晋你做五品才人,正巧秘书丞一职如今空缺未定,朕想叫你以才人之身兼领从五品上秘书丞一职,去秘书监辅佐编修新书,你敢受命么?”

柳英受宠若惊,忙跪下道:“臣谢陛下赏识,必定竭力为陛下效力,尽心编修新书!”

我轻轻一笑,虚扶她一把,叫她起身,自己往桌边坐了,别有深意道:“编修新书,阐明臣纲,你自然知道朕的意思,到时常常奉来过目也就是了,不必朕再多说。只是这书要紧,却也不是最要紧。今天朝上李为先参姚泰来父子,你怎么看?”

柳英抿抿唇,道:“恕臣斗胆揣测,李大人陡然参姚尚书父子一本,牵连甚重,甚至言及左相,想是早有成算,也应……不是李大人一人之力。”

我欣慰地拍拍柳英的肩:“你明白就好。”我从桌上一套茶具里拿出三个茶盏放在桌上,分三角摆了,道:“如今朝中以魏良、周审柔、何洗砚为首,三足鼎立,又尤以魏、周两足势力最盛,今日李为先这一本弹劾出去,两边已近水火不容。那些世家旧族,目中无人,飞扬跋扈,自视颇高,朕烦得厉害,可另外那些人,朕也一样不想他们暗结党羽,瞒了朕什么。就算是周家,也是一样。”我说着,将那盒药膏放到三个茶盏中间,按住它看向了柳英:“英儿,你以才人之身入庙堂,是独一份,他们自然会看重你,你是朕的一盒良药啊……”我抬起手,去抚柳英的额发:“该怎么做,不必朕再多说了吧?”

柳英殷殷看我,脸颊红扑扑的,显得她的五官倒是越发娇媚起来,她冲我行一大礼,掷地有声道:“请陛下放心。”

我微笑着扶她:“你素日贴身伴驾,草拟私诏,如今也还照旧,朕将长秋殿赐你居住,不必再住蓬莱殿侧殿了。”

谁料柳英听我要赐她长秋殿,刚起来就又跪下了,切切道:“臣谢陛下隆恩,只是臣身份低微,长秋殿富丽堂皇,臣怎敢独居,且若搬出侧殿,臣亦不便伴驾随侍,陛下还是收回成命,许臣仍居侧殿吧!”

我不得不又去扶她:“起来起来,动不动就跪做什么,既然如此,那你还是照居侧殿,朕记得上任户部郎中冯宜贬去黔州,她那处官宅还空着,在尚善坊,乃是京都繁华之地,朕便赐于你做府邸,平日休沐节假或有要事,也好在宫外府邸过夜起居,如何?”

柳英就着我的手冲我躬身:“臣不胜感激,多谢陛下隆恩!”

我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柳英额上的花钿,那花钿是我从前就夸过娇艳的桃花形,花瓣上粘着细小的螺钿和金箔片,此时正映衬着她的桃花妆和含了秋水的杏眼,闪着微光,柳英从小生得妩媚,这些年在我身边,周身气派也越发端庄贵气。我自己素日只穿简雅常服,也很少有闲心研究京城女子时新发髻妆容,上朝是要戴冕的,只能把头发一径束起,平日闲时,至多也只梳寻常发髻,略戴几样发冠钗环而已。我是君王,妆容太丽难免有失庄重。自己不行,我倒喜欢身边侍奉的柳英穿得漂亮些,得了昂贵精美的衣料珍宝,常常会让柳英穿戴。她从前还推辞,唯恐太奢靡,后来见我执意,也就不得不低头了。何况人怎么会有不爱美的呢?她今日头梳一个双环望仙髻,髻上珠翠如星,当中那一只累丝赤金凤口中衔的珍珠正轻轻摇晃在她额前,身上穿了一身蜀锦的绯红蹙蝶裙,外罩杏黄缠枝花样的大袖罗衫,绾了织金薄纱披帛,头上腰间环佩轻响,端得是一朵人间富贵花,我看着也赏心悦目,这方是盛世装扮,彰我大忞气象。我亲昵地去摸她的脸,笑道:“朕的英儿真是楚楚动人,今后去到朝中,那些年轻儿郎,不知道要被迷倒多少呢。”

“陛下怎的又……”柳英噘嘴看我,她这些年有了身份,常常承旨拟赦,言行也越发恭谨得体,我好久没像今天这样看她娇羞无措,免不得要再多逗逗她,于是我忙扯着柳英叫她坐下,摆出要大听坊间小报的架势促狭问道:“怎么,这么些年,连个心上中意的也没有么?”

柳英看了我一眼,又红着脸低下头去,只摆弄她腰间掐丝点翠的一条流苏吊配,半晌才又抬眼不自然地看我,语气却低落了下去,吞吞吐吐道:“倒是……有的,只是臣配不上他。”

我就说女儿家大了谁能不春心萌动,还真叫我打听着了,我不禁问道:“是谁?”柳英从小在宫里长大,也不常出过宫,见过的男子想来便是出入宫廷的朝臣,或是侍卫。听她的意思,此人身份不低 ,想来是世家子弟,或有个不小的官衔,倒是不错。于是我挑挑眉笑道:“你把名字说出来,若是合适,朕或许可为你赐婚。”

没想到柳英听我这样说,反倒面露失意落寞之色,她两手绞着披帛,垂眼不看我,只闷声道:“岂敢劳动陛下,那人已有家室,身居高位,妻妾成群,四面梳拢,断不肯耽于情爱的,臣也不做他想,只是想着,就这样默默惦念着,同他能说上些话,不至泯然众人,也是好的。”

怪道她还一直守着这处zi之身,原来有这么个深念之人,只是她这样畏缩,未免太委屈了。我看着面前的人儿怏怏不乐,一派不谙世事、相思不得的小女儿姿态,那一双盈盈秋水几乎是泫然欲泣,真是我见犹怜。我早年经历过情事之痛,如今已然看淡,以我这样的高位,男女之情,就只能当做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,动真心的恶果我早就亲自尝过,长了教训了。我私心觉得以柳英的身份,也实在不该如此真心,于是有意提点劝解她几句,不禁便开口道:“英儿,你处处是好的,只有一样,就是心地太善,可这心软放到男女事上,就是卑微退让,可没有人记得你的好。男女之间的那点情意,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,你若喜欢谁,强扭来怕什么,总比看着他娇妻美妾,你自己孤枕难眠的好。你说出来,究竟是哪家小郎君。若那人的妻子家室不棘手,朕大可以叫他们合离,再为你赐婚便是。”

我说赐婚,一则也是有些偏心于柳英,二则也有自己的考量,柳英不是个没轻重的人,她是个一心扑在公事上的性子,为了情.爱耽误正事想来不会,她既然真有了心上人,白白望而不得反倒更叫人心乱,若能锁到自己身边,就不算太难受。当下之际,促成这一桩姻缘于我是有利无害,我正要用柳英,若赐婚于她,岂不便biàn宜?

柳英听我这样说,抿嘴沉默了一会儿,眼中波光闪动,良久,才苦笑了一下,低低道:“臣多谢陛下费心尽力,只是既然人家自有温柔乡,臣又何必横插一脚。臣也早就有了打算,一辈子不成家,只侍奉在陛下身边,为陛下效力。和那些男人成家,反而误事。”

我不禁叹了一口气,无奈地去弹了弹柳英的额头:“傻话,你一辈子老死在宫里有什么趣,男.欢.女.爱本是人伦,这滋味不尝尝,孤零零一个,总归不是办法。”

柳英却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,眼里尽是些悲戚。我很少见到她这样的眼神,痛苦的,隐忍的,落寞的,无奈的,她一向开朗坚韧,惯能苦中作乐。难怪佛说求不得乃人生一苦,我体会过,如今柳英也体会了。柳英看着我,终于露出一个笑来,又是那个坚韧豁朗的咏絮才女了:“陛下在臣心中是第一,能陪伴陛下左右,为陛下效力,臣此生也值了。若能有幸走在陛下之前,就是臣前生积德,也不算孤寂。”

我见她说得竟这样恳切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凡夫俗子的情动,不亲自尝过其中的苦,旁人劝是不会有用的。我心中感慨万千,半晌,心中所想只能化作一声叹息,去轻握她的手。柳英的手看着纤瘦,执笔写出的字也嶙峋刚劲,摸着却软乎乎的,我从前一向爱握在手里捏着玩,如今却很久不这么做了。我像从前那样轻轻捏她虎口的软肉,柳英的手在我手心里微微一僵,我看着柳英的双目,轻轻道:“也罢了,你有你的成算,朕也勉强不得。横竖男人嘛,也不过是那么回事。你过些日子入了朝忙起来,或是见了更好的,或许也就觉得不过尔尔了。”

柳英看着我,拖着长腔玩笑:“是,天下哪个男子比得上陛下呢?”

我不禁失笑,看她一眼:“就你惯会恭维。”我说着站起身,只觉得一阵头晕,想是没睡好的缘故,不禁揉了揉太阳穴,走到妆台前,对还楞楞出神的柳英道:“你来,替朕篦一篦头,昨晚叫女桢儿闹得狠了,这会儿直发晕。篦两下,朕好去批札子。”

我透过梳妆镜看她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低迷样子,不禁在心中暗叹,自古情之一字,当真害人不浅呐。

柳英替我松了头发,拿那犀角包银的发篦轻轻替我一下下篦着长发,她一向稳妥,篦发的力道恰到好处,我半眯着眼睛发昏走神,忽然就哼笑了一声。

柳英手微微一停,问道:“陛下笑什么。”

我靠着椅背闭眼轻笑:“没什么,朕就是忽然想到,当年武昭皇帝还在,朕带着你溜出去宫玩,不小心逛到了qing楼的事,你还记不记得?”

柳英也还记得,不禁也笑了:“记得呀,当年海尚书还是陛下的近身侍卫呢,千拦万拦拦不住,只能跟着陛下和臣一起跑出来。也不知怎么就逛到qing楼去了,把鸨.母吓了一跳,还以为海尚书是来捉自己郎君的,亏她怎么敢想,有哪个夫人会带着两个小孩去那里抓丈夫的。”

我想起那场面,不禁哂笑出了声:“那还是朕第一次见满楼媚眼如丝的美娇娘殷勤召客的情形呢,在宫里哪见过这个。那时单知道后宫有许多御侍男子伺候皇祖母,父皇身边那时也只有两个侧室。朕亲身去了个qing楼,才知道原来男子银乐,比女子放纵得多了。记得那时有个年纪不小的男人,怎么也快六十了罢,身边环着好几个衣冠不整酥xiong半露的美娇娘,他又是摸xiong又是揉pg,大赤赤从朕面前走过,那情形,朕到如今还记得。”我顺手拿了妆台上一只玉钗把玩:“从那时起朕才知道,皇祖母设宴时御侍贴着坐过去喂她一杯酒什么的,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。”

“权势啊——”我自顾自慨叹着,去看镜中柳英为我梳头的倒影,冷笑:“权势,当真是这普天之下第一要紧的东西。”

“从前也就只有男子三妻四妾的份儿,若不是皇祖母掌权四十余年,许女人从政经商,只怕如今也还是一样。女人,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,由着男人呼来喝去。”

“且不说从前,就想想先帝称制那些年罢,到后来朝政虽已为柯贵妃所左右,可毕竟是男人做皇帝了,没了皇祖母,那时节朝堂上男女官员争吵,那些男人,悍泼妇、浅薄婢子、司晨牝鸡、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词儿,总是张口便来,言语之中仍少不了鄙夷,那还是皇祖母执政多年,立下赫赫文治武功之后呢。可见女子从前过得更是何其艰难。”我冷笑,皇祖母那样神武果决的千古女帝,在世时他们不敢多说什么,驾崩以后,不过因为是女人,那些须眉老朽们就敢生出微词了,皇祖母如何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他们忘得干净,却戳着皇祖母的微小过错,只说那就是女人的见识。这要是对其他女人,他们又会怎么样指指点点,那就更不用说了,这样的一类男人,叫我怎么肯瞧得上?我也是女皇帝,又怎么不会生出唇亡齿寒之感,又怎么会不为女人鸣不平?

柳英轻轻替我篦着发,接口道:“痼疾难医,且不提先帝时,如今陛下承武昭皇帝之明,以真龙天女之身再登大典,好些地方还是没有女子的出头之日呢。远的不提,就是如今魏、郑、廖、姚、檀、华六贵世族,为官做宰的也多得是,他们自家的女儿,不还是都不能出来参政当家么?”

那些世家旧族为我所厌,就是其因循守旧、沉于旧朝时气的缘故,他们偏偏还遵着夫为妻纲、女子相夫这一套规矩,满朝文武中连一个世家旧族的女人都没有,尽是男人。也就只有嫁到皇家,他们才肯让自家男人听女人的掌管,不然,让女人做男人的主,就是妄谈。我冷笑:“沉痼自若,说得就是他们。这些男人,生来如此,几千年来被惯坏了,要处处辖制着女人,显出他们的英武来,可知道真正雄才大略之士,不是靠弹压他人方能彰显自家才干。若把古今几千年纵横看来,女人身上,绝没有公平二字。”说着,我嗤了一声:“他们也不看看,如今早就改朝换代了。”

我在椅上歪歪身子,一手撑住了头,一手拿指尖一下一下去敲刚刚在手里把玩的那只玉钗,透过镜子去看身后的柳英:“朕如今为政,或许是强硬了些。酷刑之下,杀人不少,你常常不忍,总是规劝。可没办法,朕是个女人,境外诸国,朝内朝外,有多少人当初轻视于朕。朕不叫他们流血,他日流血的就该是朕了。”

我看着柳英:“英儿,你也一样,你得记着,要往上走,朝中多得是瞧不起女人的男人,你不把那些趾高气扬看人下菜的人踩在脚下,他们势必就要狠狠地把你踩下去。”柳英的秉性并不与我相同,她细腻多思,总怀悲悯,更多是文人的心性,我担心她还不能十分懂得这朝中的险恶,更怕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年轻女子乍一入朝,被那些老狐狸糊弄,总觉言之不尽:“你在后宫待得久,想来你也明白,例如如今在这皇宫里,御侍成群,就需有宫规令行禁止,违者处以极刑,不然那些个御侍,凭他们的地位,势必有人会耐不住,要勾勾搭搭眠花宿柳,朕岂不成了笑话。朕不压他们,他们就敢犯上作乱,反过来骑到朕的头上,当年偷qing被诛的安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,你……明白这道理吗?”

柳英看着我缓缓点头,目光甚是坚定,:“臣明白,多谢陛下教诲,臣没齿难忘。”

我握着手里那根玉钗,蓝田玉,成色好得很,通体清透,没有一丝杂质,我看着它,兀自发笑,缓缓吟道:“蓝田日暖玉生烟啊……”

我冲柳英招手,柳英低头矮下了身子,我反手把那只玉钗插了柳英发间,示意她起来,自去端详那只莹润的玉钗在柳英发间熠熠生光:“蓝田玉是好玉,可惜埋在深处,只有被日头照着,冒出轻烟,才能让人寻着它的踪迹,捧出来见识它的好处。”我抬眼去看镜中:“皇帝就该是太阳,势必要让天下人都看得见这美玉何在。有些人要装瞎,呵,他就算是眼盲心盲的真瞎子,朕也要照得他睁眼看个清楚明白!”

柳英篦发的手忽然停住了,她将一只手轻轻覆在了我的肩上,隔着薄薄的衣料,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手心灼热的温度。而透过镜子,我看见她此时从镜中看向我双眼的目光更加灼热不移,她一字一句看着我说:“那臣愿做扶桑,忠贞不移,以供太阳高悬。”

汤谷之上,有扶桑树,太阳拂其而升,照曜四方。

我将手抬起,覆在柳英那只柔荑之上,用力握了握,虽不置一词,却是心照不宣,她冲我扬唇,与我相视而笑。正在这时,宫人来报:“启禀陛下,魏贵君派人来了,请陛下往兰林殿用午膳。”

我看了柳英一眼,彼此都眼明心亮。我道一声知道了,叫他准备着,宫人应声而退。我不免对柳英一笑:“魏家好灵通的消息啊。”今天早朝才出了对魏良不利的事,这会儿魏楚霄就要请我去宫里用午膳,是难不叫人多想的。

柳英笑着为我拿衣裳:“那陛下还是一口答应了。”

我穿好衣裳,轻轻一点柳英的额头:“前朝后宫,本就息息相关,走了,听听他要说什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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